---------|||||||上帝的慈悲|||||||----------
II
司令這女人真的挺胖。她應該叫做瑪莉或者喬麗什麼來著; 「司令」是受刑人給她的稱呼。一股無名火。
「Count!」
「芬利士, 我早該料到......」
芬利士幾乎是一下子撲倒在瓦爾格身上。芬利士將整個世界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他的長頭髮廝弄著他的鼻尖。悲哀的搔癢。在獄中他得放棄一頭長髮。瓦爾格想將他推開, 但是做不到。畢竟芬利士將整個世界壓在他身上。瓦爾格甚至開始恨他,他恨他跟他自己---雖然是在一股誰也不信任誰的暗潮之下---他的一人團Burzum、芬利士與NC的Darkthrone與尤洛尼姆斯的Mayhem,一起打造所謂的地下邪典音樂,黑金屬。連帶地,他開始更加具體地恨起他自己。瓦爾格恨那些緬懷他的人, 是變相地憎恨自己。他自己最初並不明白這點。
雖然說他們的樂團技術上都未死,反而是後進的Emperor先解散了。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芬利士聽說最近在郵局開小差。
「太好了, 你並沒有變。除了頭髮剪短了, 當初染上的黑色也轉回斯堪地那維亞金。果然是如此嗎?『監獄』將你保持得如此完整。像這樣被世界凍結在時光的記憶中, 你果然是最幸福的吧!」
芬利士說。
「外面變了, 變了好多,音樂圈來了好多人; 為什麼我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呢? 那是因為我也變了。我無能為力啊。但是當我在無意識之間意識到這種病態的『變』時, 要如何測量我的恐懼呢?我一點都不懷念過去!因為過去像是活殭屍一樣至今存在著。對了,我真失禮,我應該先問你過得如何。呃......你......我們一陣子沒見面了。」
(芬也想在我身上求得昔日黑金屬奠定者的光榮?)
好似聽見瓦爾格心中的聲音, 芬利士深黑光澤隱沒幾乎無神的眼睛對上瓦爾格褐色的眼睛; 瓦爾格彷彿被他巨大逼近的「無神」自深深結塊狀的白色中喚醒。
「我沒有打算留住過去的時代,我倒寧願我們的過去窒息而死。你尚未與尤洛反目成仇的時代, Mayhem還沒變的時代, Emperor還沒解散的時代, 為何不讓它死去算了? 它不但活著, 而是不斷死去而不斷扭曲地復生, 巨大的臃腫的殭屍稱之為『傳奇』就這樣誕生了。傳奇是它的名字, 因此它不知自己已死。外面的世界變了,而且是企圖將過去永恆化產生出來醜惡的『變』。我的伯爵,你真應該看看新一代的樂迷,無腦的東西,去它媽昔日的光榮。我的鼓棒因它停滯在半空, 我的雙踏難以踩得出節奏。」
芬利士從來就不是頂尖的鼓手,他是Darkthrone的鼓手,就這樣。
只見將一小疊蹂躪得爛爛的信件,被芬利士從黑色皮衣中抓在瓦爾格面前。從世界各國寄來的都有。這個人還在郵局工作存心自虐。
或自瀆,自我褻瀆。
「那段瘋狂的時光太遙遠以致我們為之瘋狂」。
它們代替殘忍的世界發出細小的吶喊。
「我也變了, 芬。」
瓦爾格說。
「一塊被放逐在冰箱中的肉塊會以最可悲的方式腐敗。我是變了。我確信自己再也無法像動手殺了尤洛尼姆斯當時那樣再創造任何『瘋狂』。你錯了,我並沒有被保存,凝結的白色無法留住我, 我被白色所腐蝕。我懼怕我的逐步溶解, 而他們卻稱頌我為英雄。」
「嘻嘻, 你何不說『打從一開始你根本就不應該是瓦爾格, 而我根本不應該是芬利士』?你跟Euronymous為了什麼事情爭執,大約都無妨吧。」
芬遞給他一根火柴。
「去他媽的世界。去他媽的過去。去他媽的未來。瓦爾格,但願監獄沒讓你忘記何放火燒教堂。」
「你真幼稚。」瓦爾格道,「還記得,就像這樣。」
「Cheerz。」
*****
他們將僅有的信件燒了。
為了助興, 監獄公告欄裡的海報, 周圍廢紙, 能燒的全都燒了。瓦爾格將芬利士頂在肩上先將煙霧警報器一一破壞,芬的眼睛看起來很安慰, 很和平; 他的眼神是靠其中的黑暗顯現, 並不是光澤; 火焰讓兩人迷迷離離的, 瓦爾格彷彿回憶起許多, 芬則是一下子就把什麼都給忘記。
他們並沒有當年結夥放火時的不安與興奮。
像參與一場莊嚴的火葬儀式。
瓦爾格最後終究沒有問將他驅使到這兒的那種悲傷到底是哪來的.
和自己的團員吵架了? 誰? 是NC? 有這個可能嗎? 但是Darkthrone的團員「根本」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一瞬間覺得自己的一切意義都被瀝乾, 只剩下自己的存在, 他跟芬利士都一樣, 不, 全天下的人類都一樣, 背負著某種擔子而活……有人為了家庭奔波, 有人反而背負著「絕對不要背負任何東西」的原則。
曾經有一小群過於黑暗以致瘋狂以致高尚的族群, 無意間將隱藏在教堂廢墟當中美麗的耗子屍體變成歷史……音樂中的恨意如此強烈, 這種恨卻只為了美而存在。因此如同晚霞不協調的紅紫一般快速消滅是他們的責任……但是逐漸逐漸地被擰乾, 擰碎是一般命運給他們的玩笑。
芬根本不必靠音樂討生活, 他有一份被他戲稱為「腦死」的工作---在郵局當差, 從永遠反胃嘔吐的機器的嘔吐物中, 依照郵遞區號將花綠綠的纸卡投入隆隆作響, 永遠處於飢餓狀態的機器。就這樣一隻機器吞食另一隻機器的嘔吐物, 騰騰滾滾落入異次元的某端, 讓他有徹底腦死的愚蠢快感……坐在郵局的角落, 暖氣永遠不夠熱, 要不然就太熱, 芬不斷將長髮撩起, 或者垂下藉以調節溫度, 外面有一整個隱沒身分不明的族群---已經不再是一小群音樂人, 而是一股已經變質的勢力; 繼續滾著黑金屬歷史的大球, 而他們的神祇在監獄裡蹲, 郵局的角落裡蹲, 小公寓的三樓裡蹲, 酒吧表演場地裡蹲, 或者其他。
(多少年過去了, 芬利士仍然是那個樣子,永遠是那個樣子, 至死都是那個樣子, 卻仍然會害怕啊。)
喜怒無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