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慈悲|||||||----------
I
那是某種東西的慈悲, 但是絕對不是上帝。或許那是人類仿造上帝的慈悲再加以複製?瓦爾格知道自己從來不必去信任上帝的慈悲。
「又來了, 你又來了, 萬人迷。」
瓦爾格沒有理會A。他在一瞬間震懾於所謂「上帝的慈悲」——挪威聖奧斯汀監獄凝固一般白得發光的人工景象。
「與其像這樣發呆, 還不如趁司令不注意的時候多哈兩根。」
A從那捲在雲層漫射下同樣白得發亮的物體深深抽取死亡的精華; 而那想必應當是黑色的煙霧卻像抽在空中的蜘蛛絲一樣白得粲然。
「不要叫我萬人迷。」
「這個禮拜指名給你的信件有二十七封,我的老婆卻連個屁都不放給我, 大概跟人跑了吧。」
「如果你想的話, 那些信讓你通通燒了。」
一瞬間, 瓦爾格確信自己有這個意思, 而非僅僅是開玩笑而已。現在的他光是活著的狀態就多麼像個玩笑。
「我才不上你的臭當。你是想從我身上得到施虐的快感吧!倘若我為了一時之爽而放火燒你那撮鳥, 表面上我是在蹂躪別人對你這個萬人迷的尊敬——也就是說, 我在凌虐萬人, 我在享有被賦有這層意義的火焰。但我難道不是間接被你利用著? 你利用別人的施虐得到更高層次的的虐待——完全不必擔心被司令逮住的危險......小東西, 我可是徹底看透你啦。」
他的獄友簡稱A,前排門牙有個縫特別大, 他特意將二手煙從那個縫擠出來, 發出嘶---的聲音。A這種動作看在瓦爾格眼裡很幼稚, 剛入獄時花了一陣子才習慣獄友近乎痴呆的表現欲。因此瓦爾格下意識地斷定A這番經過一點思維的話是出自他特別的幼稚, 就連A的實際年齡比瓦爾格大上十歲這一點也彷彿是某種幼稚的引申義。
「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你現在沒有這個意思就等於剛才沒有這個意思嗎? 嘶----一個人如果容易被自己催眠, 也容易被女人拐走喔。嘶----幹, 司令朝這裡來了。小東西, 掩護我一下。」
瓦爾格有些惱火。A與他都是一身沒有樣式可言的一派爛白, 但是他是被拔去翅膀, 放逐撒旦身邊的天使, 而A是把翼撞斷的胖蠶蛾。
「你憑什麼.......」
「好啦好啦。我也許沒有你的精神, 但是我是人類肚子裡的蛔蟲。等你學會摸魚了之後再對我發脾氣, 小東西。」
A俐落地翻到柵欄那邊的受刑人勞動服務場, 混雜在拿著鏟子緩緩蠕動的白色群像當中。
「北歐的罪犯大概是全世界福利最好的」。
這種如同成群的蛆蟲一般的景象多麼類似上帝的慈悲。瓦爾格一股寒顫竄將上來, 他曾經美麗的罪惡似乎早已溶解在漂白水似的人工氣味當中, 在他生鏽的驕傲之內墮落為永劫不復的記憶。他的瞳孔努力聚焦, 那些影子每個都是A,也都不是A。
*******
「瓦爾格‧威克尼斯,我們的神, 精神指標!希望您繼續創作音樂。」
「伯爵, 太酷啦! 黑金屬不滅, 基督教是挪威的入侵者,基督徒通通去死!」
「自從你殺掉Mayhem的吉他手尤洛尼姆斯之後, 我看Mayhem就完蛋了,嘿嘿。」
「威克尼斯,只有您是王者!」
「......」
(不, 我不要聽, 我不要聽這些!不要看我!不要手持我過去的瘋狂看我溶解在上帝更大的瘋狂裡!!)
瓦爾格在牆縫裡搜到H用來藏私貨的鐵盒子, 將信件一股腦兒倒進去。
(抱歉了, 將我奉為神祇的各位, 你們最好撕碎自己的臉孔繼續沉睡, 你們的愛與我的背叛與恨成正比。你們假使有犯下任何罪惡, 那就是盲目之罪, 企圖將時光防腐卻加速其腐敗之罪。)
他看著紙張燃燒。
「咻-----你還真的燒了----用H的東西!這個禮拜如果你又跟H打架, 接下來的我可不保證囉。」
「......」
一陣極度不情願的沉默。
「你不必來替我擔心。頂多被取消假釋而已。」
「誰替你擔心來著?我看你會把H毫不留情地謀殺掉吧!沒錯, 那對你而言頂多是取消假釋而已!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像快吐了, 小東西。你越沮喪, 相對的也就越危險。你當初應該馬上去死, 這個國家卻連死刑都沒有。哇哈哈! 真是人道又慈愛, 太精采了, 到令人噁心的地步啊!」
「你是怎麼進來的?」
A一面把玩著自製萬能鑰匙---一支奇形怪狀的別針, 一面喋喋不休:「不, 我勸你還是不要直接殺掉H, 你給了H你自己永遠得不到的昇華, 只能背負著身為萬人迷的欺瞞萬人記憶之惡在這個鳥爛地方苟延殘喘。世人以為將世界化為一片要命的雪白就是成就上帝的意志嗎? 還是他們以為社會福利多好, 人就起碼有身為人的理由嗎? 人類這樣根本不能接近神, 甚至連自己是人類都不能證明啊。將殘酷本身殘酷地殺戮了, 下場就是這個很像瘋人院的超級和平零人性聖奧斯汀監獄。所謂"希望某某能重新做人", 對我而言只是個橡皮擦。」
「住、住口!」瓦爾格一拳把A打翻在地上,「我先殺了你,就像我殺掉......」
(你的受害者,尤洛尼姆斯。法官說。在那一瞬間瓦爾格感覺彷彿他與尤洛尼姆斯之間那彷彿足以稱作黑金屬樂壇神話的恩怨也不作數了。)
A趴在地上狂咳, 直到他吐出兩顆被打斷的牙齒。瓦爾格卻覺得那一拳是打在自己臉上,一點都不痛快。
「很好, 孩子, 花洩出來吧。你還血氣方剛, 就要在這個粉像瘋人療養院的地方關上大半痱子。」
「是『大半輩子』, A。」瓦爾格道,幽默的無力感竄升。他把A用來擠煙的牙縫毀掉了。「給你一個教訓。你的話太多了。」
「小東西, 上帝的確存在。」
A咧嘴一笑。失掉牙齒的黑洞彷彿會將所有以意志力構成的東西吸收分解——這就是A在漂白水一般的監獄蹲了十多年仍能保持精神不滅, 卻大喇喇任精神衰老的原因。倘若瓦爾格是為了某種邪惡的美而生, A就是為了唾棄這種邪麗短暫的「美」而在人世間醜陋地老死。
「偶可以找出三十六個形容詞來形容祂, 但素其中絕對不包括慈悲。我憑啥這麼說呢? 就憑我是他媽的北歐人。」
*******
叮鈴鈴。
那是訪客「來襲」的鈴聲。瓦爾格這樣告訴自己。他在鐵床上翻了個身。
「Count Grishnack A.K.A. Varg Vikernes, 101號訪客。」
「司令, 妳聽好, 不要這樣官樣文章。」瓦爾格往後眱了一眼。
「我知道你不見訪客, 小東西。但是這次幫個忙, 如果你不見他的話, 對方要把會客室拆了。」
監視窗外的胖女人也管他叫小東西。幹。為什麼他們——指"高效率"的先進國家政府——不找一些機器戰警來擔任獄卒?興許A特別怕司令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兩個有一腿。幹。低溫之下溫柔黏軟直到微笑昏厥的北歐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