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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愛之人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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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機械聲,伴隨著溫柔而不由得麻痺的震動。灰塵在空氣中微微共鳴出看不見的皺紋。Fenriz把一雙腳擱置在一只標籤按字母排列的矮文件櫃上。鐵製的冰涼東西似乎也在沉甸甸地震動。Bassanova的聲音羽毛刷子一般拍打著Fenriz的神經。所有的東西彷彿在震動,也彷彿完全沒有震動的跡象。Fenriz被浸泡在一隻巨貓的低低呼嚕之中。

 

四周沒有人,房間非常地狹小,只容得下一片朦朦朧朧的隆隆聲與一只柔軟的身軀。Fenriz安置下他的長腿。窗戶被封箱膠帶黏死了邊緣,據說是窗戶會走風的緣故。暖氣不是熱得窒息,就是完全不熱。現在對Fen而言太熱了,自窗戶外頭滲入的黏稠光線太多了。Fenriz將長髮胡亂挽起,在後腦杓用塑膠夾攏成深褐色的一束。接著他調了一下耳機。

 

拉開矮櫃的抽屜,倒出一疊,將大略分類的另一疊扔進去,關上。Fen輕輕巧巧地將郵件按照區號投入機器不同的欄位中。巨貓的呼嚕不間歇,房間早該達到飽和而滿溢,再也沒有任何空間留給希望。這是一間絕望而充滿光的房間。

 

Fenriz已經三十歲了,這對一位音樂人而言已是某種不可言喻懸崖的邊緣。幸好Fenriz並不依靠音樂而活,而歲月似乎特別越過他而行之。年輕的時候Fenriz有一張年幼的五官與沉思而深邃的表情,現在的Fenriz有一臉深邃的線條而年輕的表情,這微妙的表情卻是希望乾燥的象徵。Bassanova的金粉在空氣中疏懶的旋律非常柔靜。十二年了。記得十八歲那一年拿到第一份與唱片公司的合約,發行了一張Death Metal作品。從此以後希望自行中止,身為一位無用的音樂人他的終極目標究竟只是給自己弄到合約,肥美的條件,不上不下的交易,特別貴或者特別爛的錄音室。十八歲那年既是開始也是結束。一切早就結束了,對Fenriz而言。沒了。沒有目的,沒有前景。如同一大坨消化器官沒完沒了地冗長在那個地方。他不明白為何不管自己如何地糟蹋自己,他的樂迷絲毫沒有放棄追逐他的跡象,他完全不去理解為何轉眼間就是好幾張專輯與幾張demo帶了。

 

總之他與他的Darkthrone結束了十二年---死著如此長且浪費的死亡——仍然繼續在存在與解散之間爬行下去,極為有可能結束到Fenriz舉起散彈槍斃了自己為止。在重複旋律開始的瞬間Fen在Darkthrone中的生命即告成熟豐滿,之後無限制退化,不斷退化,散發出自我吞噬的醜陋之美。

 

機器繼續心不在焉地吞食著信件。

 

背後那扇木門的暗窗被打開,伸了一個人頭進來:「蓋爾菲!你把H1392I跟H1392J剛好倒反了。」

 

「幹。」

 

Fen猴身從原本坐的地方彈起來,按下停止運轉的按鈕,履帶上的第九與第十欄位幾乎運轉到天花板。他站在矮櫃上,伸手將它們掂下來。伸頭進來那男孩直呼「小心、小心」。

 

「媽的,彼特。還真的。」

 

Fen將兩個欄位的信件分別通通抽出來,一封一封交換著安入正確的位置。突然失掉了機器的嗚隆隆的聲響,Fen似乎覺得自己被突然的大量寂靜壓迫而有些耳鳴,他無意也是刻意地在信件間弄出絞碎寂靜的窣窣聲響。履帶手動倒轉回頭,他將這兩個欄位卡回卡榫,按下運轉的綠色按鈕。那溫吞的震動頓時將房間蓬鬆鬆漲滿雪屑般的塵埃,Fen又在耳膜的上方找到新的小小壓力,以及新的耳鳴。

 

長有暴牙的男孩還杵在那裡。

 

「你搞什麼?」Fenriz被他盯得侷促,他自己也有點不可思議。

 

「女廁所掃好了?」

 

 

「菲,你知道我一想到掃女生廁所頭皮就發麻……所以……」

「那還不快去!!這次要我折斷你的右手嗎?」

 

從Fenriz的角度看過去,綠色的窗口是一個做作的正方形容器,男孩的腦袋被盛裝在容器當中。只見那腦袋在綠框透明的容器當中微微滾動了一下子,嘴唇歙動著彷彿要講些什麼,卻在Fen

發作的前一秒飛也似地遠去。Fenriz只得自行將暗窗關回去。

 

機器吞食信件。Bassanova已經聽完一個輪迴。

 

突然他看見一封信上頭有熟悉的地址。原來是Peaceville打算重發Darkthrone的一張專輯。禮貌性的印刷體字眼蟲窠一樣地排列在那兒。

 

Fenriz將它折成小塊塞在皮夾當中。現在他發現自己非常厭惡。

 

 

*****

 

 

下午從郵局出來後,Fenriz會先去給自己弄一大罐海尼根,坐在挪威廣場看冬天的鴿子……。挪威的鴿子永遠都是圓圓鬆鬆的冬鴿。夏天鴿仍然是冬天鴿子,冬天根本沒有鴿子。然後他會坐著公車一路搖到近郊的山腳,在黑白交錯枝枝稜稜的山林間閑晃,晃到天色將暮他幾乎得靠嗅覺才出得去的程度為止。他會找到他練團的小木屋,這小木屋是他喜歡待的地方,到最後Fen一個孤家寡人便隨隨便便在這方寸之地也生了根……有時候他會遇見來過夜的Cult,有時候不會。Nocturnal Cult是Darkthrone另外的唯一團員以及多年的朋友。

 

彷彿是一位失眠者遇見另一個失眠者一般Fenriz打開門瞬間發現他坐在那兒。一次又一次,每一次Fen對於這張面孔都會產生莫名的陌生,只有那種失眠者在一個無夢遊蕩到另一個無夢的神氣同他乾燥的希望一樣熟悉。太熟悉。

 

「你來了?」

「我來了。」

「你已經到了?」

「我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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